第六卷《悲回风》（十）极乐

        （十）极乐

        一辆纯黑的库里南停在哈尔滨极乐寺门kou，董北山亦是一shen黑装，对副驾驶的冯涛说，你不要xia来，在外面找个地方坐会儿等着。说罢拿起了用白绸包裹的一块小小的紫檀木板和厚厚一叠写了小楷的宣纸，xia了车。

        因到了暑月，天气燥re，来拜谒上香的游客只寥寥几人，大家并未特别留意由小和尚引导，一shen正黑打扮的董北山。两人未去正殿大雄宝殿，而是去了挂着无边gan应匾额的侧殿。

        与大雄宝殿里端坐的如来佛和十二观音不同，侧殿只供奉了琉璃光如来药师佛，佛像四周的场地中坐着四十来个双结跏趺的僧人低声诵经，领tou的是寺nei首座。极乐寺中的僧人本没有那么多，这是从东北其他的有功德的大寺，楞严寺，慈悲寺，普照寺特意请来，在此zuo三天dao场。

        董北山抬tou，看了看那明光里宝相庄严的佛像，细小的尘埃从光zhu里飞逸chu去，在众僧tou上轻轻一掠，如一只温nuangan1燥的大掌，一开即收。于是他把手抄的一百零八遍药师佛本愿功能经上写着“小女董珈禾”的牌位放在摆了供果净shui佛莲的供桌之上，他退后一步，复又跪在那灿灿liu辉的药师佛金shenxia，双手合十，叩首九次，掀开了手里的那份药师佛心咒抄经，喃喃诵念起来。

        愿生极乐世界无量寿佛所。听闻正法，而未定者。以拜琉璃光如来药师佛，临命终时有八菩萨。乘神通来示其dao路，即于彼界种种杂se众宝华中自然化生。易得弥陀本愿海，唯修药师本愿海。

        董北山的shi指和中指指腹上有颇深的小刀切kou，这dian从他供奉的经文中就能了悟缘由。傅煜然本说要帮着董北山抄经，董北山却说不用，还是自己发的大愿自己完成，于是茹素斋戒，白天片刻不离刚zuo完手术的你，晚上彻夜不眠抄经诵念，甚至刺血混了朱砂抄经。

        众僧低喃，模糊间竟如梵唱。

        大概十五年前，涂云淑要zuo一个小手术，彼时傅煜然正是争chutou机会的时候，因此为这件事跑前跑后，请专家会诊，亲自接送来往，还特意学了怎么念诵经文，费尽心思才能越过同门，得师母的青yan。

        董北山只陪傅煜然念过几次，自己并不信。如今深夜想起旧事，年轻时念过见过的琳琅种种都到yan前。一字一句都熟悉得可怕，只是他从没想到，有朝一日要念这经超度自己的女儿。

        关隘，垭kou，险滩，急liu。他折在荣华顺遂的第四十一年。

        董北山穿着暮云纱的黑se对襟褂，后背湿了gan1，gan1了又湿，洇chuchao气的深暗。风顺着空门涌jin来，一层薄弱的香灰轻轻卷过他的膝前，疲弱地依偎着他的ku脚。

        他在并不厚的蒲团上跪了许久，从烈日当tou跪到日落西山，将近七个小时，终于完成了千遍诵念的功德。董北山缓缓起shen，一xia午滴shui未尽，到后来他每动一xia嘴唇就有一小滴并不明显的血珠顺着裂kou被吞ru腹中。

        殿nei薰烟缭绕，他跪的时间太久，一时骤然起shen，麻痹的膝盖充血让他险些跌倒，还是住持搀扶了一把。住持又叫了一个年轻力大的弟zi搀着董北山去阴凉chu1走走。一行人转到庙后。

        庙不在深山，四周没有山林江liu，唯独塔旁一株菩提长得很好。住持看董北山站住了，方缓缓开kou：“施主，众生求来世，求因果，都有dao理，但佛主并不希望你为发愿求dao而毁shen颓唐。你为供奉超度而置现世本生于不顾，岂不是掉ru虚妄陷ru我执？这般陷ru偏颇颠倒怎么能超度他人ru琉璃净？”

        佛有八万四千法门，却难渡人八万四千烦恼。凡人求今生修来世，求阴司不受苦，他无非是求偿还你一个人。可是有些东西，任他再怎么自nue般地偿还也终究还不gan1净了。

        风来。檐tou风ma叮铃几声把二人叫醒，杜鹃“咕咕”叫了几声，振翅飞ru深绿的一丛树影。住持又念一声佛号，“施主，这供药师佛的殿叫无边gan应。十方世界无非幻影，随心来去随佛化shen，得大dao时，万wu皆佛。檐前铁ma这一动，焉知不是我佛对凡人发愿呼号的gan应呢？”

        怅惘。董北山任凭佛院青冷湿腻的苍苔被落日余晖抹成胭脂黄，他垂tou在黄昏的影zi里，仿佛一座老佛游离wu外。他chu了一会儿神。

        他想起你。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会在很多时刻想起你。

        你随手翻一本书房里的五灯会元，坐在他怀里给他讲一个苏轼的故事。说苏轼与一位叫辩才的和尚交好，辩才的方圆庵建在龙井山麓的凤篁岭，苏轼常常与他在此参禅。苏轼回城，辩才送他到山脚边的一条小溪就停步，他说：xia面是红尘人间，大和尚我就不涉足了。

        红尘止步，阴阳两望。有些缘分，尽到tou就是空了。

        “大师佛法jing1诚，我明白了。”董北山又沉默片刻，随后开kou，“我还想请您替我zuo两场地藏经的超度法事，我和两位逝者有因果纠缠，不宜chu面，还烦请大师用寺庙的名义zuo吧。”

        “施主善行。”住持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让弟zi送董北山净衣chu门。

        晨钟暮鼓，惊醒公卿将相。经声佛号，唤回士农工商